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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国青年的操逼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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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小年呀
简介:我与懦弱,自大,与丑陋斗争的四年

  1

  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无比地真实。在梦里,不知道为什么,我死了。然后我躺在手术台上,仰面朝天,衣服被扒光,寒气从我裸露的背渗透进脊椎。我梦见我死了,但却没完全死,因为我可以感受到温度,闻到气味,看到周围的人事物,于是我想,原来死了之后是这样的。我听到窗外的乌鸦在屋檐上绝叫,听到了学校下课的铃声,青年人的吵闹,然后又是上课的铃声,门被打开的咿呀声。

  然后从门外走进来七八个女生,穿着实习生的白大褂,带着浅蓝色的口罩,带头的那个女生我认识,是我的高中的班花,叫做薛书阳的,和我同年,她径直绕过手术台,走到我的左侧,面朝剩下的几个学妹,后者由于第一次进解剖室,头一回见到尸体,不免有些紧张。

  然后,薛书阳弯下腰,仔细地观察着我苍白而丑陋的死脸,几乎弄的我不好意思起来。我闻到一股香气扑面而来,来自遥远的高中的记忆一下子死灰复燃。那是她头发里沐浴露的气味,夹杂着处女身体的香。此刻她的身影挡住了窗外的光,短发几乎扫到了我的脖颈,弄得我莫名其妙地痒,我试着用意识挪动手臂,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好像灌了水银似的,有成千上万吨重。

  然后,薛书阳笑了笑,摸了摸我的额头,接着,她拿过一块白布,温柔地盖住我的脸,但我还是能看得见。直到这时,我还没有意识到我是在做梦。

  “学妹们,今天我来给你们介绍阴茎的解剖结构以及注意事项,希望各位好好学习。”

  而那些学妹们一个个呆若木鸡,我仿佛一个幽灵,一个第三者,从某个奇怪的视角看着自己死去了的阴茎暴露在光天化日下,暴露在薛书阳和学妹们的眼前。我看清了那些实习的学妹里,有我暗恋过的那个女孩,她比我小两届,和我上同一节通识课,于是我们认识了。我的心突然一悸。

  “首先,各位仔细观察这个阴茎的外部结构。”

  说着,薛书阳用她温热的戴着手套的手捏住了我的归头,小心翼翼地把整根阴茎拎了起来,隔着手套,我感到她手上的温度,便一下子硬了起来。这是我控制不了的。

  “诶,人死了以后阴茎还会充血呀?”我听到学妹之间开始窃窃私语,但都没有人笑,即使她们都是处女,都没见过阴茎。她们觉得,解剖尸体应该是某种很神圣的事情。事实也确实是这样的。解剖室里安静极了,只有薛书阳温柔的嗓音和福尔马林的味道在空气里涌动。

  “嗯,是的,因为阴茎的充血是由脊柱控制的,就像条件反射,因此在大脑死亡之后,阴茎仍然会充血。”

  听了这话我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想着自己的阴茎就这样毫无遮拦地挺立在学妹们的面前,突然有了一股羞耻的快感。于是我尽力地想象躺在手术台上的尸体不是我,而是别的什么人。

  “各位看,这个就是男性的睾丸了。”薛书阳说着,又轻轻地用手托起我冰冷的睾丸,并让那些学妹凑近了观察。我能感到她们的呼吸和头发里的香气,还有好奇的目光,不断地拍打在我死去的皮肤上,于是我的阴茎越发充血了。

  她们还故作镇定地,埋头记着笔记,但手分明在发抖。

  一个站在最边上的学妹,把目光落到了我的两只脚上。不知道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她捏了捏我的冷却了的脚,酥痒感便一下子通过神经细胞以电信号和化学信号的形式传输到死了的大脑。我想缩腿,但失败了。

  “学姐,他的阴茎算大的吗?”

  然后学妹们之间传出了两三下零星的笑声,学姐也笑了,耸了耸肩,做出一副“我怎么会知道呢,我也是处女呵”的样子,是为问题的回答。然后又低下头去,无意义地捏揉着我的阴茎末端以掩饰内心的慌张。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耻,伴随着莫名其妙地快感。薛书阳确实是数一数二的漂亮,追求过她的男生也不少,突然,我又觉得自己有幸被她这样子玩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幸福的。

  但从这以后,解剖室里的空气一下子轻松起来,就好像她们与我这具尸体之间的心里壁垒被打破了。

  “学姐,这具尸体几岁啊?”

  “24岁,是学生。”

  “他死了多久啊?”

  “据说是刚死就送来的,还没有做处理呢。”

  说完薛书阳又拿起剃毛刀,开始给阴茎刮毛。伴随着酥痒和刺激,和些微疼痛,也许还有被羞辱的快感,我的阴茎开始渗出液体。

  “9敏,家人们,这就是精液吗?”

  “不是的呀家人,这是前列腺液,你有没有看书呀。”

  “嗷嗷,是这样捏。”

  刮完毛后,薛书阳又恢复了那一本正经的解说调调。

  “好了,这就是一个完整的阴茎了,现在各位都来试着,自己上手熟悉一下它的感觉。”她的言外之意好像是各位都是处女,都是第一次见到一个真正的阴茎成列在眼前。这话也没说错。

  而我听了这话是又羞又喜。一想到自己的阴茎将要被学妹们把玩,心里总是说不出的感觉,而且学妹之中还有我认识的她。她会怎么看待我呢?薛书阳一定也认出来了我是她的同学了,她又会怎么看待我呢?会想起我们一道度过的高中三年吗?

  又或者,我的这些多愁善感完全是自作多情,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一个物体,一个教具,没有记忆与人情味的模型。不具备任何人的权利的没有生命的东西。

  这是我活着的时候最怕的,被当作一个没有过去的,没有尊严的,没有记忆的东西。那活着的时候最隐私的部位,现在就这样毫无尊严地被女孩玩弄,研究。而我却还在担心她们眼中的我的形象,真是可笑。

  于是我感到她们眼中的“我”好像发生了分裂,一个是活生生的过去的我,作为她们的同学,一起聊天一起玩游戏的我,另一个是死去的我,作为一个物体一个模型被她们研究学习的我,只不过巧合的事,这两个我恰好都占用了我的身体。若是学妹们把眼前的死去的我和过去的记忆中的我联系起来,她们大概是没办法这样放下心里负担的。

  我感到薛书阳放开了捏着我包皮的手,但小和尚依旧挺立在那里,然后另外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它。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呀。”秦怡静小声对学姐说到,她的一只手搭在我的大腿上,另一只手那重复地在小和尚的头顶转圈圈,试图掩饰她心里的紧张。对她们来说,阴茎已经失去了其原本神秘的意义,而变成了某种同心脏或者大脑一样的人体器官了。而我却不能把自己的小和尚仅仅看作是一个医学上的器官,于是羞耻感油然而生。

  然后秦静怡放手,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黄辰溪走近我的阴茎,先是扶了扶金丝边眼镜,接着凑近了脑袋,口罩几乎要碰到归头了,直到学姐说,黄辰溪同学,注意你的头发,不要接触了尸体。

  我的小和尚好像是什么稀世之宝似的,在学妹的手中被把玩了一遍又一遍。等到所有人都有机会接触了阴茎后,学姐说:

  “现在我们要下刀了,但之前我们先要对他的精液取样。阴茎内部有许多神经和血管,进行解剖时需要小心翼翼地保护它们,以避免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例如说,在割裂阴茎海绵体时需要避开海绵体中的动脉和静脉……你们都记笔记么了?”

  然后薛书阳暖暖的小嫩手再一次握住了我挺立多时的小和尚,根据教科书上的指示,开始不怎么熟练地上下撸动,也许是不好意思。我浑身一阵发麻,好像浑身的血液都涌到那个地方去了。

  “大家看明白了吗?现在大家轮流来尝试,记住在取样过程中不要损伤了尸体。”

  接着女生们一个接着一个好奇又兴奋地体验如何取得男性精液的样本的过程。

  “你们这个班真幸运,别的班的尸体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那些女生对我说,对那种死了好久了的,干瘪的尸体阴茎,根本下不去手呢。”

  然后当李佳妮弯下腰,眯着眼,诚惶诚恐地给我“取精”的时候,我盯着她的脸,忍不住地喷射了。李佳妮是学妹里最好看的那个,她就是我前面提到过的,通识课上认识的学妹。我们一起吃过饭,一起聊过天,她同我说起她的理想是当一名法医。从那天起,我就意淫,我死后,有她来解剖我的尸体。

  “我以后该怎么面对李佳妮呢?”我心里想。一想到昨天还是一个教室里有说有笑的同学,今天居然变成了女法医和尸体,从觉得怪怪的。

  但转念一想,我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担心这个呢?

  不对,我真的死了嘛?

  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然后我从梦里醒过来,躺在寝室上铺,眼前是熟悉的斑斑驳驳的天花板,扁桃体是尖锐的干痛,耳鸣。才凌晨四点。

  于是我又闭上眼,在确认了我的确还活着,马上就把这个梦给忘了。

  2

  一直到五点我还是没办法睡着,一边回味着刚才的梦,一边在脑海里重构梦中的景象,想再一次体验到刚才的那种羞耻与快乐并存的感觉。沉闷的空气里都是室友的恶心的体臭。睡在我对面的那个家伙从来不洗澡的,大概只有他自己不觉得自己的脚臭,操他妈的。窗帘没有拉起来,外面是路灯古铜色的光和失眠的流浪猫发情的嚎叫。日出还早,甚至天还没有发蓝,鸟儿还没开始叫唤,空旷的水泥路上没有一辆移动的车,市中心的高楼在看不见的地方伫立着,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的喉咙干的快要冒烟了,但我的水杯在床下,我不想下床拿水杯,只好咽了口口水,一股大便的臭味。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扁桃体大概发炎了,鼻子也塞着。我从小就有鼻炎和肺炎,每次春天都会感到不舒服。所以我从小就讨厌春天。因此当幼儿园的老师告诉我们春天是最美好的季节的时候,我就开始憎恶一切美好,而作为美的具像化的春天就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仇敌。

  我的床开始微微地摇晃起来,下铺那哥们又开始撸管了。他大概觉得我们都睡着了,嘎吱嘎吱地把上下铺弄得贼响,还以为地震了呢。一想到有人在我的床下撸管,我就感到恶心(我每天都不下十次地感到恶心),但我又不敢大声地斥责他(虽然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因此我所做的,就是右手握拳,奋力地锤打来一下我右边的墙。咚地一声闷响,然后我的手臂开始酸痛。下铺那家伙依旧在撸管,似乎没有察觉我的愤怒,于是我顿时后悔自己捶墙的行为。

  我感到身边的人都无比虚伪,无论是男是女,是大是小。他们她们都是贱的,愚昧无知的,世俗的。因此我讨厌一切。

  我这讨厌一切在外界的具体表现就是我几乎每天都会流鼻血。流完鼻血后我丑陋猥琐的脸更加猥琐了,单眼皮,黑眼圈,满脸的油痘,眼角的皮肤长了好多皮癣,老是发痒,就像头皮屑一样,一直掉白渣。我的胡子刮了有张,已经硬的像针了,头发已经遮住了眼睛,但我对我油腻的发型好像颇为满意,甚至觉得挺好看的。上一次理发是在半年多前,那是暑假刚刚结束的时候,现在已经是四月中旬。我他妈的到底在干什么。

  床铺的嘎吱嘎吱和晃动持续了大概十分钟,伴随着粗狂的喘气声,然后便是死一样的寂静,在这寂静中,我听到下铺那位掀开了被子,在书桌前的黑暗里摸索餐巾纸。我突然对所有人都产生了生理上的厌恶,当然,我讨厌他们,其实是讨厌我自己,我自己也和他们一样猥琐一样丑陋一样愚蠢一样粗暴。然后睡我对面的浑身发臭的傻逼说起梦话来,无外乎“吃饱喝足去rip”一类的术语,然后不自觉地翻了个身,扯了扯被子,又打起呼噜来。我为他们感到可怜,但顿时我又可怜起自己来。我从小就是这样一个人,既看不起别人,也不太看得起自己,意淫的巨人,行动的侏儒。

  说来也可笑,等到下铺那位终于擦干净即吧,重新上床之后,我却情不自禁地路起管来,脑子里回味着刚刚的梦,梦里的手术台,还有女生的香味。但是这么做的时候我并没有快感,因为我今天(严格来说是昨天)已经鲁过两管了。无意义地手的运动,带来的不过是更加深层的自我厌恶以及物理上的疼痛,但是若不这么做,难以忍受的空虚与寂寞便会乘隙而入,占领我臭气熏天的大脑,每当这时,我总是忍不住地芦管。

  在痛苦的快感中,我昏昏沉沉地睡去,此时的天空已经开始发蓝了。

  3

  那天我一直睡到快中午才起床,一个人走到学校门口那家馄饨铺去吃午饭。

  好久没有看到李佳妮了,她最近怎么样呢?

  李佳妮是我半年多来新认识的唯一一个女生,她漂亮极了,漂亮到好像和我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是说,我和她并排着走,都是对她的侮辱,每次当我看到她的天真无邪的笑容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自我贬低,随后又觉得这样的自我贬低是潇洒的,豪放的行为。

  这不就是阿Q么?所以我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我和其他的我所讨厌的人一样,没什么与众不同的。但心底里,我总是觉得自己和别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哪里不一样呢?我也说不上来。

  花坛里的花都开了,蜜蜂在采蜜,嗡嗡地。我觉得好像最丑陋的蜜蜂都是极美的,甚至是苍蝇,蟑螂,臭虫,腐烂的叶子,都是极美丽的;而最完美的人却是丑陋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就有这一类的想法。

  初中的时候,我盯着一只蚊子看得出了神,好像我第一次见到蚊子一样。于是被家长一顿暴打。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第一觉得蚊子是美丽的,几乎是一件艺术品,如果你仔细看那精致的翅膀,或是腿与身体之间的完美比例,或是它们在阳光下闪出各种光色,那么你一定会同意我的看法,简直是一件艺术品,而在那之后,看到苍蝇,蟑螂,马桶没有冲下去的屎尿,居然都有这种新鲜感,就好像我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世界。每一只蟑螂,每一只苍蝇,都是大自然完美的艺术品,同一整个春天一样美丽。

  即使是李佳妮,在一只苍蝇面前,也是丑陋的。大自然中的一切,好像都有某种神秘的协调与本质,正是这种神秘的质量赋予了万物“美”的概念,而人类没有“美”,所以也不会欣赏美。

  那么我们承认自己的丑陋便是了,但我们偏不。我们用化妆品,用精致的衣服,用科技包装自己,改变自己,骗自己说,原来我们也是美丽的。久而久之,大家都觉得人类也是美丽的了。

  丑陋本身没什么可耻的,但丑陋的家伙还偏要装出美丽的样子,那是我他妈接受不了的。

  去年暑假的时候我去老镇玩,便是这种感觉。石板路上的建筑都不是真正的古老,而是装作老旧的浅薄。承认自己的浅薄,本来没什么不好的,但人们却试图把浅薄改造成古朴的模样,结果是建成了一堆不新不旧的怪胎,引来一群装作美人的丑八怪们拍照留念,这是我最不能接受的。

  但在老镇之外,我发现整个世界都是这样的媚俗。于是我开始有了自杀的念头。

  4

  馄饨铺里没什么人,我照常点了一碗三两的馄饨,坐到了自己熟悉的角落,发起呆来。

  这家店我已经连续吃了三年,每次来都点一样的东西,好像这是什么理所应该的事情。我不喜欢尝试不一样的东西。

  真的好久都没有见到李佳妮了。给她发微信也不回,不知道是怎么了。她大概也比较忙吧。做了那个梦之后,特别想见到她。

  唉,她的成绩可比我好,我就不要去影响她了吧。我没资格和她说话,真的,我那么丑陋有那么愤世嫉俗。我都讨厌我自己。我自己也是媚俗的,明明知道我的丑陋,却还要骗自己说自己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明明知道抖音和B站上都是一群傻逼,却还是忍不住地删了又下,下了又删。操你妈呀,我怎么那么讨厌。

  更何况,她是一个那么天真的女孩,和我这种下流货完全不一样。

  又想到,她这么天真可爱的女孩,将来有一天也会出嫁,也会生孩子,我就觉得难过。

  但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她和谁结婚,关我屁事?反正不是和我。就算她主动来找我,我也会拒绝她的,呵,这是为了她的幸福,别耽误了人家。既然这样就他妈的别想她了,活受罪。

  然后我看到李佳妮走了进来,让我一下子猝不及防地神经紧绷。绝对是她,那股香味,还有那个发型和活泼的身体,除了她不会是别人,和我昨晚的梦里的形象一模一样。

  她穿着黑色的拖鞋,露出两只雪白的脚(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的光脚),我刚想叫她,让她陪我一起吃馄饨,突然注意到她身后跟着的另外一个男生。于是我的心情一下子落到了谷底。

  那男生胖胖的,长得和我差不多,不帅也不丑,非常地平庸,和他比起来,一旁的李佳妮简直是天使了。我实在想不明白,李佳妮为什么会和这样的男生一起出来吃饭。是那个男生威胁她一起出来吃饭的吗?还是她出于礼貌不好意思拒绝才勉强答应了他呢?于是在他俩点菜的时候我仔细地观测着李佳妮脸上的表情,她嘟着小嘴,歪着头看着菜单,一点都没有不自在的感觉,相反,我从没见过她这样开心过。点完了菜后,佳妮望着那个男生,笑了笑,随后在我前面的一张桌子并排坐了下来,佳妮没有看到我,或者说,看到了,也假装看不到,和那个男生说着悄悄话。

  我的身体一下子像是石化了,不知道是忧伤还是愤怒,或是感到了被欺骗,也许都有,我不知道。那一瞬间,我想立马离开这家馄饨铺,离这里越远越好,随便到什么地方去,反正我不能再待在这里。看见佳妮和那个男的坐在一起卿卿我我搂搂抱抱,我就感到烦闷。我几乎下决心,要立马离开这里了。

  那么走吧?但我馄饨都点了,这钱可别浪费了啊。

  所以我很没有骨气地,为了一碗馄饨,强迫着自己坐在店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睛却一刻不离佳妮的那两只穿着拖鞋的光脚。

  我的馄饨上来了,我挠了挠头,面前就下起一阵头皮屑的大雪。今天该洗头了。啊,算了,还是以后再说吧。洗什么头啊,洗了也没有女生喜欢我。于是我透过馄饨的热气盯着佳妮和那个男生的背,那个男生是不是地把头靠在佳妮的肩膀上,佳妮便很自然地抚摸着那个男的头。一下子胃口没了。操他妈的。

  真他妈的恶心。有那么一刻,我怀疑起来,她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天真,可爱的,热爱学习的李佳妮么?大概是我认错人了吧,这个女孩是不过碰巧和她长得很像而已。

  但那熟悉的衣服,发型,说话的语调,还有身上的香味,都在验证这一点。有的人,只要远远一看,就知道是不是她。其实用不着验证,因为我知道这一定是她。尽管心里不愿承认。

  于是我站起来,问老板娘,你这里的厕所在哪里。问的时候我故意说得很大声,好让佳妮听见,老板娘指了指一个角落,然后我回到了做座位上,没有去上厕所。我不想上厕所,是不过是想接机确认那个女生是不是李佳妮,顺便让她意识到我的存在。反正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我想,佳妮看到我也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感到良心不安的。哈哈哈。

  我重新坐了下来,用勺子捯了捯热汤,眼睛还是盯着前面的佳妮的那个男的的背影。佳妮把拖鞋小心翼翼地脱了下来,踮起脚尖,用雪白的脚底板对着我的眼睛,我的阴茎立马充血。

  我看见佳妮侧过头去向那个男的说了句什么话,然后她把自己的右手伸到了那个男生的裤子里,开始给他导管。我一下子脑子嗡地一下,太阳穴里的血管剧烈地搏动,好像要把我的头给挤爆了。我感到呼吸困难,心跳加速,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佳妮和阴茎这两个东西好像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不敢相信这是我认识的那个纯洁又可爱的李佳妮了,于是我放下勺子,馄饨也不吃了,站起身子,气冲冲地走出店门,一次也没有回头,不管去哪里,反正走得越远越好,真他妈恶心。

  但在我的想象里,现实却是另一副模样。我放下勺子,端起我那盛着馄饨的滚烫的搪瓷锅,走到那个男的的面前,直接把馄饨连着滚烫的汤水朝着他那庸俗的脸上暴扣过去,一霎那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他烫得大声呼叫,还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捂着脸,油腻的汤水从他的脸上滴下来,他想极力看清我的样子,却被我一脚踢在生殖器上,然后李佳妮吓得尖叫起来,惊恐地看着我丑陋又猥琐的脸,我一把抓过她的头发,发了疯似的撕扯,好像要把她的头皮给撕下来,当作我的战利品,看着倒在地上捂着下体呻吟的男生以及婊子佳妮,我心满意足地大笑起来,随后问老板娘要了一杯冰红茶,大摇大摆地走出馄饨铺……

  离开馄饨铺十几步,身后传来李佳妮和那个男生的笑声,接着是快乐的谈话声,我才终于回到了现实里,在现实中我还是那个丑陋猥琐的懦夫,而他们正快活地吃着馄饨聊着天。那天晚上,我一心想着报复,于是想象着李佳妮的拖鞋和她雪白的脚底板,一连鲁了三四发。

  5

  悲伤就像春夜的水雾一样冰冷轻飘,我骑自行车在雾里游泳,毛衣都湿了。悲伤是飘忽不定的雾气,弥漫在城市的每一个街角,海风也吹不走,留下一个印象派的月亮在天的中心发光,而路灯悬浮在半空,或黄或白,扮演成一个个人间世的月亮,仿佛岬角顶上的灯塔,成千上万的蓦然。

  只有在这样的天气里步履匆匆的男男女女才会感到水汽的寒冷,多希望等出太阳的那天,或者干脆下一场大雨,当空气再也撑不住所有的忧伤的重量的时刻,无形的忧伤就凝结成具体的冰水带着积怨已久的忿恨落到反光的柏油路,浸透晾衣绳上的棉被和过去的味道,浸透漂亮女孩的运动鞋。

  然后天亮了,人们纷纷打着呵欠举起枕头上昏沉的脑袋,搓揉着挺立的生殖器官,吞咽着臭气熏天的口水,闷闷不乐地望着不知道持续到什么时候的雨,骂了声:又是新的一天,操他妈的。

  我起床,昏昏沉沉地,头还在痛,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牙貌似松动了,然后我穿好衣服,向洗手台里吐了一口痰,生红色的,哦吼完蛋。我又一连吐了好几口,直到我下铺的兄弟大声骂了一句:

  “操你妈安静点,老子还要睡。”

  也是,现在才七点半,要是我八点没课我也不会起那么早。下铺那哥们的运动鞋散发着臭气,今天突然降温了,好冷。

  在我去教学楼的路上,我看到了一个女生,坐在图书馆前的台阶上,围着格子围巾,蜷缩着两腿,双臂环抱双膝,就那么傻傻地坐在空无一人的学校。那女生我不认识,但我昨天晚上回寝室的时候,就已经看到她坐在那里了,同样的地方,以同样的姿势。她也不看手机,只是把脑袋埋在膝盖和手臂合围成的暖巢里,眼睛红红的。我盯着她看了很久,但她似乎一点没有注意到我。

  她是怎么了呢。我想,那个女生一定是遭到了同寝室女生的校园霸凌,没办法回寝室,也许我这时应该走上去,弯下腰,想她询问,需要帮助么?

  然后她抬起一夜未眠的红眼,可怜巴巴地看着我,颤抖着点了点头。我就这样坐到了她的身边,她倾斜身子,顺便抖了抖头发上的雾气凝成的水,然后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一面感受着她的身子的温暖,一面吮吸着她处女的体香,然后听她颤抖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说出她在寝室里遭到其他四个女生霸凌的经过,说着说着就哭了。

  我摸着她的头,安慰着她,告诉她没关系的,忧伤就像早春清晨的雾气,太阳一出来便消散了,你瞧,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

  她听着,非常不可察觉地点了点头,然后吻了我的脸,就倒在我的身上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她一丝不挂地躺在我身边,露出可爱的脸庞和两只精致的小脚,她的鞋子整整齐齐地放在床下,我们睡在法国南部或者西班牙或者什么地方的靠海的小房子里,太阳刚刚从海平面上升起,阳光照着她的雪白的脚,我醒来的时候,头晕晕地,残留在她脚上的干了的精液,似乎还在提醒我昨晚的性爱,精液在地中海的朝霞里闪光,我小心翼翼地起床,穿上清爽的白衬衫,给她煮咖啡。

  这时候音乐响起,最好是巴赫的。舒伯特的也勉强能用,她一个人躺在阳光里的白床上,好像古希腊的大理石雕塑,通体光滑透明,有那么美好,美好地让我忘记了自己的丑恶嘴脸和龌龊的内心,于是我终于复活了,在真正的美好之前,我哭了。

  又或者,她刚刚同她男朋友分手,那男朋友是一个渣男,喜欢她的同时又找了别的女生,那个男生终于在这一天向她坦白自己已经不再喜欢她的事实,于是她便奔溃了,对于这个女生来说,他就是一切,现在她的世界里,好像缺少了什么东西一样,也许是出于对那个第三者的厌恶,也许是出于对自己的厌恶,然后我就安慰她,你没错,都是那个渣男的错,而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子……诸如此类。

  然后镜头一转,十年后在我和她的婚礼上,我们会想起十年前第一次在图书馆前偶遇,那是一个春天有着大雾的早晨,然后我们都笑了。她笑着她当时的年少无知与天真无邪,我笑我那时居然真的有胆量上前向她搭话。

  又又或者她有抑郁症或躁郁症,而她的家人最近又因为突发疾病而被送进了医院,而她们家也因为家境不好凑不出钱来给家人看病而心生苦恼。

  呵呵呵??

  就这样,我在脑海里意淫着各种不同的可能性,想象着那个女生的故事,以及她的经历,她的性格,她的两只可爱的小脚,还有我如何上前,和她搭话,她是怎样地推让,然后渐渐地对我敞开心扉,对我诉说她的家庭,她的童年,她的学生生活,她的一切,最后我们交配,她的半推半就(我的意淫总是以性爱结束的,阿弥陀佛,我有罪,请审判我罢),一直到岁月的镜头我们满头白发相视无言。我甚至想好了上前去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同学,你需要帮助么?”

  或者说

  “那个啥,我记得我在课上见过你。”

  不行不行,要不还是,

  “哈咯,加个微信吧?”

  要不,

  “你好,我看你昨晚就在这儿了,怎么了?”

  不不不,干脆就说,

  “同学,你知道行知楼在哪儿么?”

  害,我在想着什么啊,真是深井冰。人家压根儿就不想搭理你,哝,你瞧,注意都没注意到你。她的苦恼,关我什么事呢,在她眼里我就是个猥琐的丑逼。不,也许她这时候真需要一个人去安慰她,或者去倾听呢?也许我这时候真好就成了她的救星呢?

  真他妈的可恶。这么想着,我远远地从那个女孩跟前走过,我用愤怒来掩饰我的无能与懦弱。现在想起来,我至少应该过去和她说句话,问声好,至少对着她笑一笑也行啊。反正我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我,周围也没别人,你会损失什么呢?

  唉,事情都过去了,我也没再见过那个女孩子,我现在每次走过她那时坐着的地方,就会有莫名其妙的后悔。我的人生就是一个接一个的后悔,这些后悔基本上都是因为我的懦弱与自卑,也许还有一些自大在里边。

  6

  上专业课的时候我还在想那个女孩子,我知道我大概是一个变态了。啊,我还没说,我是学西方文学的,学这个的男生基本上都是同性恋,女生基本上都是肥胖症,简而言之,就是一群多愁善感的神经病。这么说无意冒犯,只是我自己身边看到的所总结的规律而已,如果你那里的情况不一样,那当然很好了。

  但我学文学只是因为理科学不会。讲真的,我对文学也没有多大的敬畏之心。我讨厌浪漫主义的文学,那玩意儿我越看越难过,和书里的复仇,冒险,英雄,异国的阳光比起来,我们的现实生活可算是无比的乏味与悲惨了,我们都是普通的人,不是英雄,也不会复仇,不会到处仇人决斗,真不明白那些十九世纪的英国法国资产阶级大爷大妈们是怎么做到看那么多浪漫主义的小说而不抑郁的。

  或者说,其实那也只是他们意淫的一种方式,和我的懦弱没有本质的区别。这么想,我就好受多了。

  我也不喜欢现实主义的文学,毕竟我们每个人都是一部现实主义的书,没必要再去看别人的生活,去看别人每天吃了什么,认识了谁,爱上了谁,如何陷入苦海又如何死亡或开悟。这些琐碎的平庸叫我烦躁,毕竟我们生活里的琐碎已经够多了,而那些小说写到性爱或者交配总是一笔带过,这是我最恨的。我多么希望那些作者们用整整一章来描写性爱的场面,但那样似乎就不成文学了。现实主义作家不去写,似乎觉得那太过罗曼蒂克,浪漫主义作家也不去写,觉得那太世俗太琐碎,好吧,你们都不写,自会有别人写。

  不知道为什么,现代艺术让我烦燥,不论是现代的音乐,什么勋伯格啦,斯特拉文斯基啦,再或者是现代的绘画,什么罗斯科啦,艾贡席勒啦,阿尔伯特库宾之类的,我都很讨厌。现代艺术似乎抛弃了恢弘的背景,变成了某种心理变态本集体展示或表演悲伤的场所。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悲哀,不用你们这些艺术家展示自己的,因为我们的悲哀已经足够多了。

  或许他们想表达的就是,这是一个悲哀的时代呢?这个时代的时代精神便是表演痛苦,不论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于是世界就变成了一所疯人院

  教授开始讲浪漫主义文学的发展。我一点也不想听,我想去看瀑布,去看冰山,去西伯利亚和地中海,去北美大平原。城市的监狱已经把现代人禁锢的太久了,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好像一切人类的造物都是丑陋的。我讨厌丑陋的城市,丑陋的文明,灰色的雾和天,是窗外的景致。但我也如同讨厌丑陋一般讨厌美丽,就像我一开始说的,我讨厌春天,而一个丑陋的春天,似乎就成了我的天堂。我看到坐在我右前的那个女生脱了鞋,露出两只粗躁的小脚,于是我把手伸进裤子开始小心翼翼地炉管。我要小心手臂的动作不能太明显,不能被发现了,同时眼睛紧紧地抓住那个女孩热乎乎的脚,想象着她的主人走过的每一条路,她喜欢过的每一个人,以及她在未来将会遇到的一系列苦难,但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管在既不美丽,也不丑陋的文明与自然的边界线上享受一时的快感而已。

  7

  别人都说我就像一个孩子。我自己也这么觉得。我有时候就像一个十岁的孩子那么幼稚,有时候又像一个四十岁的中年人一样稳重成熟。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哪一个人,十岁的孩子还是四十岁的中年人。也许两个都是。所以我时常幻想着可以让我体内的两个年龄的我分离(就像很多后现代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十岁的我过孩子的生活,四十岁的我过成人的生活,而不是想现在这样,想当一个孩子太老,显得幼稚任性;

  想做一个中年人又太年轻,显得油腻世故。

  人的一切悲哀便是自己无法与自己妥协的悲哀,而自己与自己的矛盾将随着年龄的增长伴随人一生。但不管是十岁的我还是四十岁的我,有一点是两者达成了共识的,那就是对性爱的需求,对鲜嫩的异性的性幻想。所以我不得不躲进性爱这个展示维持我人格统一的毒品里来掩盖我内心两个自我的冲突,让他俩都稍稍地安静哪怕是那么一会儿。

  但我小时候其实被伤过。怎么说呢,就初中的时候,初二的夏天,放暑假前几天,我被班里四五个女生摁在地上,她们脱掉了我的裤子,轮流玩弄我的生殖器官,十秒钟就设了。害,他妈的。我那次设了三四回,感觉好像死了。当然,那些女生都是很好的人,她们中考考的都很好,考上了市重点。好久没见到她们了。

  那天以后,班里的女生就给我取了一个外号,叫十秒男。哈哈,然后每天放学班里的女生们就把我拖拽着进了女厕所,然后玩弄我十四岁的生殖器,那时候她们都觉得这没有什么,不过时同学间的玩笑而已,可笑的事,我也这么以为,一直到高中,到大学,到现在才明白那时候我们做的都是什么糟糕的事情。讲真的,我偶尔也会意淫在同学聚会上那些女生再把我带进女厕所然后给我打手枪的情节,不过她们看到我现在这张脸应该再也没有任何性致了吧。是我活该。

  害,我前面说过我讨厌兜售忧郁的人,但我在这里就是在做同样的事情,表演自己的痛苦,贩卖我童年的伤痕,好吧。我讨厌自己。或者应该说,每个人都多多少少地讨厌自己。我不是一个坏人,也不是一个好人,我是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人。这就好像感到悲伤是一件好事,好过在苦难面前没有感情。做一个坏人也好过做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什么都没法成为的人,也许你会觉得我在怨天尤人,如果你在我的位置上,你就不会这么说了。我也因此憎恨那些同情我,想要叫我学好的,走上人生正路的亲戚朋友。

  我想到了安德烈纪德的一句话:不要有同情心,要有爱心。但爱心在我们这代人身上是失传的艺术。行啊吧,那你就做正人君子,来纠正我的错误的认识吧,告诉我有价值的人生应该是怎么样的吧。你们自己也不是深陷低俗的享乐和忧伤的泥潭不能自拔么。我有罪,我承认我的罪过,但我不想让你们这群有罪的世人坐在陪审团的座位上给我定罪,我就是讨厌这点,就像聂赫留朵夫那样,但聂赫留朵夫比我好多了。他有钱,是贵族,敢于用实际行动去赎自己以前犯下的罪,我算什么东西呢?

  害,还是不能读太多的小说,书读多了就老是这样,从文学人物的身上来找自己的影子,但影子终究是影子。话说回来,我的专业就是西方文学。他妈的不读书就很难办了。所以我把我的堕落归结到阴差阳错地多读了几本文学书上。我想这应该是合理的。

  8

  星期五晚上,我坐上了地铁,想着去市中心散步。

  咱就是说,每次心里不舒服的时候,就都会去市中心散步,看一看这座光怪陆离的城市和许多来去匆匆的苦闷的人,我的心会好受很多。

  春天的夜晚天气不热,晚上还要穿一件外套,明天是周六,鲁迅公园门口,路上的人比平时要多,那些傻逼平时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一到周五就乌央乌央地涌上街道,疲惫地装疯卖傻之后再疲惫地入睡,过完庸俗且无药可救的一生。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棱有角的鲁迅的坐在石头的椅子上抽着烟看着远方,几十年来都是这样子。

  天色倏地暗下来,天的一角暗红压过了深蓝,然后整片天空都泛着暗淡的红色,在红色的夜空下,我看见一个老妈妈牵着小女孩的手,小女孩手里捧着一个笼子,走了看,才发现那里面是一只金黄的雏鸡,小小的,暖暖地,小女孩打开透明的塑料笼子,把雏鸡放在手心里,看着妈妈,笑得合不拢嘴。真好,我小时候妈妈也给我买过这样的小鸡,我一直盼望着它可以长大,长成一只公鸡,长到小狗那么大,然后我每天和它去散步……

  “妈妈,小黄鸡吃什么呀?”那个小女孩用幼稚的语气问。

  “小黄鸡吃小米粒,或者鸡饲料。”那个妈妈的口语不想本地人,应该也是别的地方来城市打工的。

  “那,妈妈,我可以喂它吃我的雪糕吗?”

  “随你的便,唉,走路看路,红灯停。”

  母女俩在路口停了下来,正晚高峰,街道上车来车往,我装作也等红灯,自然而然地凑近到那对母女的身边,想看看那只让那女孩如此开心的小雏鸡到底长什么样。那女孩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七八岁的样子,胸部还没发育,凉鞋里的小脚黑黑的,不时还扭动一下小小的脚趾。

  小女孩等得不耐烦了,便蹲了下来,痴呆地望着红灯和街道。一辆摩托车呼啸驶过,雏鸡好像受了惊吓,扑棱着被剪掉了的翅膀,从女孩的手里逃脱,出于求生的本能,那小黄鸡摇摇摆摆地向前,走上了马路。

  当女孩发现到小鸡不见了的时候,那鸡已经穿过了自行车道的白虚线,女孩挣扎着想要冲向前去,却被一辆自行车挡在眼前。

  “小姑娘不要命啦?”

  骑车的大爷骂了一句,但那女孩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机动车道上的她的雏鸡。

  我看着黑色马路上的那个黄色的小生物,顿时觉得我应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挡住疾驰的车流,救下小鸡,把它交还到女孩的手中,然后那女孩忧伤的笑脸遍顿时转忧为喜,一边抚摸着它死里逃生的小黄鸡,一边感谢我,她的妈妈也会因为我帮助了她的女儿而感到高兴,也去她会请我去她们家喝杯水,吃顿饭,然后那个妈妈便开始讲述她的故事,也去她的男人因为喝酒赌博,把家里的家产败光,母女俩抛弃他而去,两人来到这座城市,母亲白天夜晚不停工作,只为给女儿一个好的教育环境……

  然后一阵从远而近的引擎声,伴随着大地的震荡,我回到现实,看到一辆肮脏的土方车驰来,我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两秒后那辆车的轮子就把一分钟前还蜷缩在女孩手心里的小黄鸡碾成了血肉模糊的泥,那辆车没有减速,大概没有觉察到碾到了什么,开车的是疲惫的建筑工人,我想,周五的晚上他们还要上工地工作,而他们的老板已经拖欠了三个月的工资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呆立在那里,看着马路中央小雏鸡连着黄毛的血泥被灯光照成五彩的颜色,冒着泡的黑血,白的骨头,然后绿灯亮了,随后我好像一个聋子第一次听到声音一样,汽车喇叭声,引擎声,女孩的哭声和母亲的骂声,还有广场舞的音乐一下子像开了闸的洪水冲进了我发炎的耳膜里。

  9

  这里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步行街,那对母女不知道到哪儿去了,我似乎应该为了那个女孩而感到伤心,但这种虚伪的多愁善感又使我感到不自在。

  我看到满大街的帅哥美女,手牵着手,我突然发现,原来世界上有那么多好看的人。步行街中间,又是鲁迅的雕像,坐在椅子上,大概是在抽烟。灯光下许多打扮怪异的青年男女举着手机叫喊着什么,说真的,我直到走到他们面前,看到他们的手机屏幕,才意识到他们是在直播。

  一个秃头的中年大叔,穿着不知道哪朝哪代的古装,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好像是塑料的),肥头大耳怼着镜头用家乡话呼喊着什么。

  “……兄弟们,现在直播间有一千人了嗷,一千人了嗷……”

  “……今天我牛子哥就给大家伙们整个狠的,整个狠活嗷,老铁们想看的扣666,老铁们扣666啊嗷……”

  我走上前去,但“牛子哥”好像入了迷,丝毫没注意到有人在看着他。他这样的主播,整条街还有好多。在牛子哥左边几步路,有另外一个主播,梳着精神小伙头,年纪应该和我相仿,二十四五岁上下,站在一个梧桐树下,对着镜头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街边饭馆的灯光把他的半边脸照的雪白,而马路上路灯的光又把他另外半边脸照得蜡黄,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了野兽派的油画。

  突然,那个精神小伙蹲了下来,把镜头对准树干下的泥土,我好奇地走上前去,才看到那里有一块干枯了的,乌黑的狗屎。

  “ok大家伙们等着瞧,铁子们,今天我小于给大家整个狠的嗷!扣666老铁们扣666……现在直播间里有六百人啦!有六百人啦!好!有没有更多?我就操了,有没有更多……好了兄弟们,我给大家伙们操了……操了!”

  然后那个人突然对着镜头捡起了地上的狗屎,送到了嘴里,还涂得满嘴都是。

  雕像下,一个穿着暴露的女孩子对着镜头发了疯似的喊叫着什么,她看上去也很年轻,最多二十五岁,穿着黑丝,粉色的塑料拖鞋,修长的腿和惨白的脸,手指上黑色的指甲油在夜色里显得很廉价。

  “小哥哥…..冲呀!……”

  “谢谢熊大哥哥送的火箭,哥哥爱你呦,mua!”

  她一边喊着一边歪着头,两只纤纤玉手捂着酥胸,“mua”一下亲吻了镜头。

  然后小吃摊大喇叭里的广告词又响了起来,“XX市最好吃的鸡柳,选用上等食材,老配方,有保障,欢迎广大顾客前来品尝。”,随后是一段劲爆的土味音乐,闻着鸡柳的味道,我又想到了那只被压死的小鸡,突然胃里一阵发酸,分贝压过了一切,铁喇叭压过了一切,天上依旧是红色的夜空红色的云,建筑的彩灯亮的人睁不开眼。

  油烟的香味弥漫到路上,街角的阴影里睡着好多无家可归的老人,我居然这才注意到在这座城市居然还有那么多无家可回的人,掉了牙的,断了手的,缺了腿的,坐轮椅的,满头白发的,沉默地在坐捡来的报纸上,眼睛里反射着繁华的光影,满脸皱纹的老大爷把一件散发着尿骚味儿的军大衣披到了他老伴儿的肩上,后者傻傻地看着那个在雕像下搔首弄姿的年轻女孩。

  他们好像坐在海滩上,看着眼前波涛汹涌的大海,自己不理解的神秘世界。那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世界,一个自己与之格格不入的世界。

  再仔细看,那些无家可归的老人好像到处都是,在街边人们看不到的地方,没有光的地方,瞪着浑浊的眼望着黑白颠倒的一切。我很惊讶地望着这一切,好像是第一次恢复视力的人一样,近乎贪婪地吧一切都塞到我眼睛里。

  “哎,帅哥,来一份炸鸡柳吧,哎,帅哥…..”,那是对着我喊的,口水溅到了我的脸上。

  我摆摆手,走了两三步,又有一个男的凑近了问我,

  “帅哥,给我拍个视频呗。”

  我一向讨厌别人叫我帅哥。我知道自己多丑,叫我帅哥简直是在故意讽刺了,于是我在也压不住心里的火,给了那个男的一巴掌。

  呵呵呵,怎么可能呢,我在想象中给了那个男的一巴掌,现实中,我礼貌地摆了摆手,只想低头快步离开这片大海。

  10

  二十四小时的小吃店门外,我闻到了呕吐物的酸味,那是一股水果酒精夹杂着胃液的酸,闻了简直想吐,顺着味道望过去,我看见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孩倒在地上,短发遮住了通红的上半脸,看不到眼睛,鲜红的嘴唇大张,好像是排污管道的出口,呕吐物不停地从那里头涌出来。

  突然那女孩的上半身抽搐了一下,更多的呕吐物像海浪一样拍打在冰冷的地砖上,散发着臭气。我看着那女孩挪动着上臂,试图把自己支撑起来,但试了三四次都没有成功,每次尝试都以重重地摔在地上告终。我那可怜的悲天悯人的情怀此刻突然发作,想着走上前去帮她一把。我的口袋里有餐巾纸,我应该扶她起身,给她擦去嘴角的呕吐物,再给她买一瓶水,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但我没有那样走做,而是静静地站在离她二十步远的位置,看着她扭动身体,看着她微微隆起的胸部,看着她裸露的脚踝和运动鞋里雪白的短袜,好像是在看一只动物,或是看舞台上的什么与我无关的演出。

  不知道从哪里走过来一个主播,男的,长得和我很像,但头发比我短,举着手机,站到那个女孩前就不走了。

  “兄弟们嗷,今天我给兄弟们捡到个宝贝,原汁原味的女高中生,想看的老铁们扣666,今天来整点硬的,这就给兄弟们福利嗷。”

  那个男的一边说着,一边把镜头对准了那个女孩的脸,后者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哎呀铁汁们,这女的长得还不赖哈。”他说着,一边摆弄着女孩的五官和脸,好像在玩一个橡胶的人体模型。

  然后又把镜头对准了她的两只脚,一手举着手机,一手开始给她解鞋带,两只鞋的鞋带一下子就给松开了,他慢慢地在镜头里脱掉了女孩的鞋,鞋里是雪白的短袜,温热温热的,还散发着处女的体香,与呕吐的酸臭味儿格格不入,脚后跟的皮有点儿被磨破了,她的脚不大,目测三十五码左右。

  “直播间里的铁汁们,大家看看这小脚丫子看不好看,牛子嗯了,还想看的礼物都给主播刷起来…….”

  他在镜头外面的手不经意地抓了一把那个女孩的下体,后者的腿条件反射似的一抖,没有人发现他做了什么,除了我。

  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说实话,我有点儿羡慕那个主播,同时憎恨这种人,正如我既爱自己有讨厌自己,我想象此刻在那里给那个失去意识的女孩子脱鞋的主播不是他而是我,但我知道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去做这种事的。

  但相反地,我平时不也是看这些东西么?我有什么资格装出正人君子的模样,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谴责任何人呢。没有,因为我也是那些视频的观众之一。这个世界的基本机制似乎就是一群有罪的人审判一个有罪的人。我想起了《复活》里的一句话。

  “滚!”

  一个女声响起来,同时三四个女人向着穿着校服的女孩跑去,

  “别碰她!”

  “叫警察!”

  这三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惹得整条街上的行人都望向那个方向。男主播一见情况不对,马上扶起女孩,掏出餐巾纸给她擦干净嘴角的呕吐物。这时另一个主播走了上来,

  “正道的光,看看兄弟们,看看啥叫正道的光……”

  不知道后来那个女生怎么样了。也许她死了。

  霓虹灯在癫痫,铁喇叭还在喊,十字架似的黑色电线杆插进红色的天,晚风里夹杂着精液和呕吐物的气味,而我无法理解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们发展了科技,却成为了它的奴隶,在我们自己的双手建造的城市里,我们再也认不清它原本的面目,我们不再理解这个城市,不知道为什么天空是红色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空气里有精液和硫化物的味道。

  炸鸡柳的油冒着热气,五光十色下光鲜亮丽的脸,口罩一片汪洋,梧桐冒出新芽,凌晨街道人潮汹涌,儿时的记忆恍如隔世,我再也分不清现实与回忆的边界,于是整个世界在我的眼前作为一台荒谬绝伦的戏曲存在,它是一个不怎么高明的现象,总而言之,

  这整条街的人都疯了。

  11

  我摸了摸我的脸,才发现鼻子下的脓包破了,流了好多脓血,一抹,弄得手油腻腻的。我看到一家兰州牛肉面,就走了进去,但我不感到饿。我三天没吃饭也不感到饿,吃了很多也不觉得饱,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得病了。我的胃一直有问题,我的肝也一样,时不时地痛起来。我一直想去医院做个检查来着,但总是忘记了,或是嫌麻烦,不想去。我今天早上没洗脸。不,不,好像是洗了脸的,我不记得了。我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上嘴唇,痛。

  兰州拉面店里很暖和,我点了一份三两的拉面,加牛肉,加一份卤蛋,找了一个靠角落的桌子坐下,傻傻地盯着油腻的桌面发呆,桌面上有上个坐在这里的人留下来的撒出来的汤水,夹杂着汗水,形成一个个圆点,在桌面上反射日光灯五颜六色的光,我想着那个呕吐的女孩,然后呕吐物的酸味从我的胃里涌了起来,我感到透不过气来,那个女孩现在怎么样了呢,警察应该已经来了,她也许会后悔和这么多的酒,也许她习惯了。生活呵!苦闷的生活!你是这一切疯狂的罪魁祸首。你用无形的酒精杀死了一切,现在又要来杀死我了。

  “哎,有香菜。”

  我听到坐在我后边的一个女生婊里婊气地喊着。

  “哦,没事儿的。”

  这是另外一个男生。

  “我不要吃香菜。”

  “那你把香菜捡到我碗里吧。”

  “给我勺子。”

  “哝。”

  “真是的,都说了不要香菜了。”

  “哎,这也没办法啊。你为什么不吃香菜啊。”

  “不行吗,就是讨厌这个味道啊。”

  这对情侣的对话是我感到恼火,从而产生了某种生理上的厌恶,我感到我也要吐了。莫名其妙的愤怒占据了我的胸腔,于是我奋力一拍桌子,转过身去,指着那对情侣说(其实是喊叫):

  “操你妈的,给老子安静的呐!”

  突然整个拉面店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把目光转向了满脸通红的我。时间好像凝固了,店门外的喧嚣乘机涌进小店,那是千里之外的热闹,在那热闹里有失落和惆怅在风中飘荡,有无数无家可归的男男女女在行尸走肉般地拖动着腐烂的皮囊转过大小街巷,笑着哭着清醒着醉着,他们说着谎言犯下世界上形形色色的罪恶,随后陷入无限的自责和后悔中去,我并没有比大多数人有任何的差别,甚至不如他们。

  在长久的沉默中,好像感到了不好意思,我默默地坐下来,脱下眼镜,用两只手掌搓揉着丑陋的肥脸,试图忘记我刚刚做了什么,我好像听到了背后传来那个女生小声抽噎的声音,然后是那个男生安慰她的语句,无非是那些媚俗的语句,和虚情假意的关怀,这是我所厌恶的,是我愤怒的。但是我克制住自己,让自己不再注意到身后的那对情侣,只是茫然地看着桌上的油渍和水渍在日光灯下展现出怪异的形状,那形状是我在揉眼睛的时候见过的。

  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们,那对情侣,大概也是我们学校的。我开始觉得对不起他们,希望他们也会觉得对不起我。但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原谅我,因为过错在我。我有罪,我是一个有病的人。不,既然我有病,那我就是无罪的。也不对,那么,应该说,我的病就是我的罪过,但过来说,有罪过的人都是有病的,亚当和夏娃就是世界上第一第二个病人。妈的,我是不是有病啊。

  我的牛肉面上来了,但我一点食欲也没有。吃和不吃没有什么两样,我还想着那个醉酒的姑娘。她确实很可爱,希望她没事儿。

  12

  吃完面出来,街上越来越热闹了。夜晚能够改变一个人的思想,好像白天的我和深夜的我是两个不一样的人。白天的城市和夜晚的城市也是两个不一样的地方,但两者都是真的我,两者都是真的城市,这割裂的感觉真奇怪。

  人行道上,一群人围着一个什么东西看,我也凑近了,想看看大家是在看什么东西。

  那是路灯下,一个中年男人拿着手机直播,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撅着屁股,黑色半透明连衣裙,低着头,弯着腰,两手支撑在膝盖上,头发下垂挡住了脸。她没穿鞋子,两只穿着黑色丝袜的小脚直接踩在肮脏的人行道上,脚尖内扣着,脚跟的地方透出肉色的皮肤,那丝袜已经很脏了,大腿的地方几乎被撕破。正在我困惑的时候,那个直播的男的举起右手的粉色塑料拖鞋,狠狠地像那个女孩的屁股上打下去。

  “一下!”

  “两下!”

  “三下!”

  “四下!”

  “五下!”

  “六下!”

  “七下!”

  “八下!”

  “九下!”

  “十下!”

  “感谢直播间的老铁们嗷!”

  我问周围的另一个看客,这是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呢?花钱打姑娘屁股。”

  啊,是这样么。我看着那个女孩下垂的头发,想看清她的脸。

  “老铁们接着刷啊啊啊啊!好啊!!”

  那个女孩撩了一下头发,我似乎认出了她的脸廓。

  这不是薛书阳么?不会认错的,我在梦里还见到了她来着,虽然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六年多没见了,但是我不会认错的,她我高中的初恋。一定是她。

  薛书阳的可爱不是那种妖艳或者风骚的美,而是那种天真的孩子美,精致地像一座雕塑,干净的得像人间的天使。我高中的时候暗恋过她,她也应该喜欢过我,我猜。

  高二结束前的那个四月份吧,我们班组织去延安进行研学活动,我们坐着高铁,一路北上,我坐在靠窗的位置,薛书阳坐在我对面,也靠窗,和我面对面,但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生怕自己的丑陋的目光玷污了她天真的灵魂,说真的,直到现在我也不敢直视任何女孩的眼睛。阳光照在她的右脸上,把她的头发和瞳孔照成浅浅的棕色,她的脖子上有一颗痣,她的左边坐着她的好朋友们,整节车厢里都是穿我们学校校服的男男女女,笑着,聊着,期待着什么幸福或美好在不远的未来。

  窗外的田野不停地后退过去了,天气很好,天心蓝的发黑,没有一片云,一切都是最好的状态,好像路边的蒲公英都满怀希望,春末夏初的风像是晒了一个冬天的棉被,有一股太阳香,我们就是在这样的暖洋洋的太阳香里穿行,我很怀念那时候的样子,好像连忧愁都是轻飘飘的,风一吹就无影无踪了。

  直到现在,我还认为那是我整个高中,甚至是我整个学生生涯之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我只注意着薛书阳一个人。她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看手机,只是看着窗外,似乎在想心事。忽然,她好像意识到我在看着她,便从窗外收回目光,看着我,我俩的目光一瞬间碰到了一起,我触了电一般,觉得浑身一股酥麻,不到一秒钟,我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地,凝视着阳光落在地上形成的几何图形,却忍不住浑身冒汗。

  薛书阳笑了,小心翼翼地脱下她脚上的白色运动鞋,露出褶皱的白色短袜,然后一点儿不羞耻地把两只白袜的脚伸到我的两腿之间,脚跟搭在座位上,对着我的裤裆。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只好分开膝盖,尽量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同时注意着自己的大腿不要碰到她的脚。她看着我不知所措的样子,越发大胆起来,直接伸直了腿,然后她的脚就抵到了我的裤裆,我不可避免地有了生理反应,即吧顶到了她小小的脚底板,然后她用那种很不可察觉的声音轻轻地笑了一声,似乎是在笑我的那不知所措的可爱。

  她的脚暖暖的,散发着同她的身体一样的香味,脚趾甲顶着袜尖,没有一点儿臭味或者脏东西。

  然后她绷直双脚,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两只脚的脚心一左一右地包围了我的充血的阴茎,我条件反射地并拢大腿,把她的两只白袜的脚夹在我的腿间,同时那两只脚更加用力地挤压我的阴茎,我感到浑身都在冒汗,心跳加速,激素顺着血管流遍了整个身体,火车在铁轨上敲击出节奏,连同着我和她的心跳声一起,两拍子的曲子融化在这个万里无云的世界里,我由此失去了时间观念,就像缺氧时的那样眼前一黑,千百种奇异的情感像开了闸的洪水淹没了我的回忆和意识,我再抬头去看对面薛书阳的脸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

  好像这辆火车上只有我和她两个活人,其他的人都在这一刻死去,与我们无关,而窗外的田野也无穷无境地铺展开去,有一种承载了五千年阳光普照的古老。

  13

  自从那次研学旅行后,我和薛书阳就成了好朋友,我们加了微信,一直聊天到深夜,每天都聊,什么都聊,从同学的八卦到毕业后的理想(虽然很多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好像有聊不完的话题,她告诉我她父母在她小时候就离了婚,她从小是跟着外公外婆长大的。她还说她想考上海大学的金融系,这样就可以去上海了。当然我们也聊那种肮脏的话题,我想她坦白我心里的幽暗,而她就好像是一个圣女,净化我的心灵。

  那些聊天记录,我现在看来是多愚蠢与幼稚。

  我们的感情持续升温,但在学校里我们却还是装作互不认识,在班里也不怎么说话。当她在同她的好朋友说话的时候,我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在走廊上打个照面也只是互相地点点头微微笑。但是偶尔,在放了晚自习后,我会和她手拉着手散步在空无一人的教学楼,我发现了一扇通往天台的小门,没上锁,我们便如同两个不听话的孩子,偷偷摸摸地来到天台上,广阔的夜晚使我恐惧起来,天上看不见一颗星星。

  天台的地很脏,应该很久没有人上来过了,满是星星点点的鸟粪。夏初的晚风已经很热了,在这热里还夹杂了油锅的香,漂浮在万家灯火闪闪发光之上的夜色里。

  那些晚灯在空气中闪烁,像天上的星星。地平线的夜是暗红色的,那暗红色的下面是上海,无数的人梦想里的城市,离我们那么近,又离我们那么远。近处是工厂的剪影,有孤独的烟囱和电子管的微光,锈迹斑斑的弯月和落寞的看门狗。听我太姥爷说,那里在解放前曾经是一片墓地,现在是菜场的地方,四十年前曾经是一条铁路。

  薛书阳扯着我的衣袖,指着那天边人造的暗红天空下无限的远方,对我说:

  “那里就是我毕业以后我想去的地方。”

  “嗯,真好。”我盯着那抹暗红出了神。

  “喂,你在想什么呢?”

  “陀思妥耶夫斯基。”

  “哈?什么啊?”

  “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一直这么觉得,陀思妥耶夫斯基是暗红色的,然后托尔斯泰是蓝色的,屠格涅夫是墨绿色。”

  “为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随后,我们相视而笑,那笑容在丑陋的烟囱和万家灯火的背景映衬下,就如同在文明绝望的深渊上开出的纯洁的花。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们是自由的,自由到好像挥一挥手臂就可以原地起飞,飞到任何想去的地方,生活的压力,学业的压力,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在心照不宣的沉默里,我们听着脚下人间世车水马龙的喧嚣,从远方传来,其中有叫卖声,大声吆喝声,汽车喇叭声,朦朦胧胧地同无数其他发出响声的东西一起,混成一片,那是巨大而又混沌的,文明里的一切声音。

  然后我们席地而坐,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们无意识地聊着天,吹着楼顶的天风,闻着满城油锅的香,听着叫卖吆喝汽车喇叭在朦胧中混合成一种遥不可及却令人安心的白噪音,我把手伸向她的脚,她乖乖地脱了鞋,和在火车上一样,把温热如玉的脚伸到我的两腿之间。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期末考试结束之后的那个暑假。

  我只记得那个暑假特别的热,热到知了都叫不出声来。当我在下午三点起床的时候,打开微信,突然发现薛书阳把我的微信给删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加也加不回来,我一度以为是我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惹得她不高兴。于是我尽量回忆自己昨天晚上都说了些什么。还什么都想不起来。

  一连几天我都在恍惚里度过,然后开学了,班里也不见薛书阳。我突然有一种感觉,也许自己一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我问班上其他的同学,也没有一个人知道薛书阳的去向。

  后来又一次,我到老师办公室交作业,听到老师们鬼鬼祟祟地说着薛书阳的事情。薛书阳的父母的确是是离了婚,而外公又突然生了病,家里的经济不允许书阳再在学校读下去了,于是她不得不离开学校去打工挣钱之类的。就是那么老套的理由。

  “哎,多好的小姑娘啊,可惜。”

  我听见我们班主任这样说道。

  那时候我甚至想着要不要放弃高考,直接到城里去找薛书阳,我不能想象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想着,我要去找到她,和她一起,安慰她,尽我所能地帮她,是的,我不能没有她,于是我收好了行李,打算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学校,这个家,去他妈的高考。

  一连好几个晚上,我独自一人坐在那个天台上,无神地看着文明红白黄的灯光闪烁,想着薛书阳的脸,还有她穿着白袜的脚散发出的香,感到之前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或者是我的幻想,在回忆里我放肆的哭泣,为了过去的记忆也为了未来的迷茫。

  在我计划出发的前一天,我突然后悔了。毕竟我也不可能知道薛书阳在哪里,况且我家里的经济状况也不是很好,好好地想了一番之后,我终于是放弃了逃离这里的计划,全心全意地备战高考。(这是我优柔寡断与懦弱的开始,但其实我心里明白,不管去或不去,我都会后悔的。)

  于是我想着最后一次去教学楼的天台,打算彻底忘记那个叫做薛书阳的女孩,但那扇通往天台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新上了锁。

  14

  “真的是她吗?不可能是她,不会是她的。”曾几何时我甚至怀疑过,那段在火车上的回忆,也许只是我的一个梦,或者是一段意淫,甚至还有可能,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薛书阳,整个儿关于她的记忆都是我的一场大梦,直到我看到眼前浓妆艳抹的女孩,向我证明了我的记忆还没有糟糕到那种地步。

  “真的是她。”我远远地盯着她灯光下的侧脸,她似乎还没有注意到我。我盯着她的脚看了很久,那个春夏之交穿着干净的白棉袜的脚,现在穿着破烂的黑色丝袜,踩在人行道上,突然我的心里泛起一阵失落。

  我尽力挤到她的身边,想要看清楚她的脸,而那个男的握着拖鞋的手又挥舞起来。

  “感谢直播间的老铁们嗷!一下!”

  “两下!”

  “喂!薛书阳!”

  我挤到她的身边,看清了她涂着化妆品的苍白的脸,她似乎也看到了我,就一个瞬间,然后赶紧低下了头,避免与我有任何眼神接触。

  “薛书阳!是我呀,你不记得我啦?”

  “哎,哪来的人,我们在直播呢!”那个直播着的大哥没好气地说,“快走开。”

  “薛书阳,你看清楚,是我呀!”

  她依旧低着头,让拖鞋一下下地拍在她撅起的小屁股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她再抬起头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眼睛里已经噙着泪了。

  “哎,真是的,一边去一边去。”于是我被当作一个捣乱分子被看客推搡到了人群外。

  当我再一次挤到人群里,我和那大哥打了个照面。

  “哎,怎么又是你啊?”

  “你是在哪一个平台直播啊?”

  “在XX”

  “啊,你是在直播打她的屁股吗。”

  “啊,怎么了,一个火箭打十下,你要试试看么?”

  “这是怎么弄啊,我不太会用。”我顺势把手机举到他面前,趁着他盯着我的手机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把刚写的小纸条塞到了薛书阳的手里,那上面写着我想和她见一面,还有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成了,进直播间了。”

  “谢谢大哥,谢谢。”

  “老铁们现在直播间有三千人了嗷,老铁们加把劲,……”

  15

  我上一次和她一起出去,或者说,最后一次和她出去,是六年前的暑假,学校组织的去科技馆参观的活动。那个暑假,和我记忆里的其它暑假一样,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好像那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我们向我们裸露的手臂上涂抹很多花露水,于是花露水的香气也成为了记忆里永恒的一部分,伴随着夏季长日独有的昏沉,伴随着昼的蝉鸣和夜的虫声,在所有人的心里渐行渐远了。

  可恶,一到回忆的时候,真的总像假的一样,我日后一次次地回忆曾经与喜欢的女孩共同经历的快乐时光,却已经分不清那如假包换的真实里参杂着多少幻想的成分。的却,我们没有办法证明过去的存在,整个过去,遥远如地平线的过去,只存在于我们的回忆中,而回忆也无时不刻不在衰老,凋零,直到遗忘。在被记忆的历史背后,有着比他精细几十上百倍的被遗忘的历史,那些幕后的历史同台前的一样真实。

  荒谬的是,此刻,此时此刻,包含着所有的过去以及一切即将来临的日子的当下,反而显得廉价。时光!悠悠流逝的时光!为了保存昨日的记忆,你却残忍地把它杀死了。

  在六年前关于那个暑假的无数断续的回忆里,有一段是我和薛书阳肩并肩地走,科技馆的空调开得很足,大理石地砖散发凉意,放假的学生随处可见,他们成群结队,暑假才刚开始。

  这座城市因为火箭而闻名,科技馆里有几乎全国最全的航天展览,各式火箭各式登陆舱各式人造卫星,在玻璃的展示柜里闪光,或者沉默地腐烂,每次看到这些,我总会感到忧伤,而忧伤,我知道,是如同人造卫星一样精细的产物,最终无一例外地向下坠落成忧伤,就像人造卫星一样,而忧伤呢,好像世界的底,穿过它就掉入了虚无。

  我们来到了一个展品前,这是一个飞行器的回归仓,上窄下宽的圆锥型,表面已经生锈了,隔着玻璃,我们可以看到回归仓内部两个逼仄的座椅,无数的操纵杆和指示灯,还有供宇航员排泄用的管道。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产物,几乎不是地球上的东西。

  “真好看。”薛书阳盯着回归仓的双眼出了神,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的我正透过玻璃的反光悄悄注视着她的脸。

  “是啊,真好看。简直是精致的艺术品。”

  “呐,这是真的上过太空的吗?”

  “嗯,看介绍上这么说的,应该是真家伙。”我点点头。

  “好酷。呐,我就特别喜欢这种感觉。”

  “嗯嗯,有一种残破的精致美。”

  “是啊,就,你根本想象不到,这个生锈的铁疙瘩,在五十年前上过太空。”

  “太空,感觉是多么遥远啊。”

  “就和五十年的时间一样遥远。”

  “那是最好的时代,你想想,那时候的人们都相信,二十一世纪,人类已经在开发火星了呐。”说到这,我突然再次感到了悲伤,不是来自于自我,而是来自于和眼前这个生锈的回归仓的共情。有那么一刹那,我感到它好像活了过来,扯着沙哑的嗓子,向我倾诉它古早的悲伤和失落。

  “嗯,那,你想当宇航员吗?”薛书阳歪着天真的头看着我,似乎在等我说出什么出人意料的话。

  “当然想了,那是我从小就有的梦想。”

  “真好,我也想当宇航员,真的。”

  “那就加油吧。”

  “嗯,加油!”

  不知什么时候,展厅里涌进来一群小学生,于是这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喂,你看,有宇宙飞船!”

  “哇,你过来看这个!”

  “……”

  我突然感到这个锈迹斑斑的回归仓,在这些孩子眼中,如同是某个与时代脱节的老人,或是一个坠入人间的陌生天使,总之是不属于我们这个媚俗的时代的诡异造物,看着它像一个犯人一样被关在狭小的玻璃罩里,无数平庸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陆陆续续地从它身边经过,或者看它一眼,或者拍几张照片,如果它那机械的内部构造也有灵魂的话,那么它应该会陷入无穷无尽的苦闷,日复一日的苦闷,每天只得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想着五十年前人类的理想和宽广的宇宙空间。

  但它无法开口,那么我来替它开口,他想说:在地球同步轨道上面对虚无宇宙空间的寂寞,同在博物馆的玻璃罩中面对芸芸众生的寂寞,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寂寞。

  “哎,你怎么哭了啊?”薛书阳看见我噙着泪的眼,不由得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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